“詹姆斯，你猜猜看那头雄狮现在在想什么？”约翰压低声音看着不远处的雄狮对詹姆斯说。在黄昏与夜晚交接的时间，天上星斗，皓月，夕阳共存的时刻。雄狮正满足的爬卧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的向天空看去。

“我怎么知道这吃饱的狮子在想什么，我追了一个下午的瞪羚就被它给捡了空子。”詹姆斯趴在草地上握着猎枪抱怨道：“我要用这狮子的脑袋替代瞪羚角作为我家厅房的挂饰。”

(资料图)

“呵，你家客厅的装饰已经够多了。”约翰笑道：“奖章，奖杯，荣誉勋章，还有麋鹿的头。”

詹姆斯没有理会约翰的调侃，问他：“你还有多少子弹？”

约翰将手伸进子弹袋里数了数说：“还有6发。”

“把你子弹分我一半，我们等下分两路从下风处接近它，在我开枪之前你不要动手。”詹姆斯盯着狮子对约翰说：“我要在天黑前解决它。”

“你把太多的子弹浪费在那头瞪羚身上了。”约翰从袋子里取出三颗子弹分给詹姆斯说：“那东西机敏的很。”詹姆斯接过后，两人分别把子弹上好。

“别在这废话，准备行动。”詹姆斯回怼他，说完便在草地上匍匐前进。听到詹姆斯语气里的不满，约翰并没有生气。他早就习惯了这位朋友急攻心切，争强好胜的性格，这性格一方面帮助他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获得各种比赛的荣耀，他的家庭也为之自豪；另一方面也让他遇到困难时产生无法抑制的焦躁情绪，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来帮助他，以免他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过错。约翰就是那个帮助他的人。

约翰没有急于和詹姆斯一同行动，他拿起带有夜视功能的望远镜放到眼前认真的观察雄狮的动作。尽管天色还没有完全变黑，但更清楚的视野可以帮助猎手更高效的狩猎。在绿色的视线中，约翰看清了这只吃饱的雄狮在干什么。雄狮虽然看向天空，可它的爪子一直在翻弄被啃食干净的瞪羚的大腿骨。雄狮下意识的摆弄瞪羚的大腿骨，一会儿将骨头竖立一会儿又将骨头翻转，偶尔还将骨头砸向地面。这头吃饱了的雄狮似乎在满足生存所需之后有了其他独特的想法。

约翰越看越觉得奇怪，他之前从未见过狮子会有这样的动作。他调大了望远镜的倍数准备仔细的观察一番。然而当他调大倍数之后，一种陷入胶着泥潭的异样感却沿着视觉进入大脑。绿色的夜视镜头突然变得紊乱无序，约翰无法从中看见任何清晰的景象。这把约翰吓了一跳，他放下望远镜转而用目光眺望雄狮。在带有迷幻颜色的蓝紫天空下，雄狮像是一尊静置千年的神话雕像般神秘遥远。尽管天色黯淡，但约翰确定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他还看到詹姆斯正朝他打着手势，要他赶快行动。也许是望远镜出了什么问题，约翰一边想一边从另一个方向朝雄狮匍匐行进。

他们在离雄狮约30M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二人呈钳形面对雄狮。这样一旦狮子发怒朝其中一人冲来，另外一个人还可以及时开枪。詹姆斯朝约翰打起手势，意思是，这个猎物是他的，叫约翰不要出手。约翰耸耸肩回了一个OK的手势，詹姆斯满意的点点头将眼睛靠近猎枪的瞄准镜准备射击。约翰则是调整枪口的位置，使其对着狮子，把手指轻轻放在离扳机二三厘米的地方。约翰看着雄狮等候詹姆斯开枪。

太阳一直游离在地平线的边缘，昏黄的日光搅和着深蓝的天空构成暗紫色的幕布。月亮在幕布上旋转，群星拖着长长的尾迹越过云层。时间好像在快速飞逝，似乎又静止不动。约翰感觉自己等了很长时间，但天色没有任何变化，詹姆斯迟迟没有开枪。约翰扭头看向詹姆斯，他发现詹姆斯的表情凝重甚至有些痛苦。詹姆斯靠近瞄准镜的右眼来回的睁开闭上，他把眼睛从瞄准镜前移开使劲眨巴两下挤出了几滴泪水来湿润眼眶，然后再次靠近瞄准镜。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纠结折磨。

约翰伸手朝詹姆斯打了两下手势，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詹姆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约翰叹了口气，他想詹姆斯恐怕又陷入到急于求成所带来的焦躁不安情绪之中了。现在他最好进入射击状态防止他的朋友出现什么差错。约翰将手指贴在扳机上，眼睛靠近瞄准镜，透过瞄准镜，他看到了放大后的雄狮，一头健壮俊美能够称得上是狮群之王的狮子。接着他的视线一阵恍惚，瞄准镜的镜片似乎突然贴到了他的眼睛上。上面映射出的东西不再通过视网膜随着神经传输到大脑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呈现，雄狮的身影和周遭的景色开始旋转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现实这一锅大粥。他感受到自己过去的记忆同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纷乱庞杂的记忆一时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出生时右耳朵被压褶的触感，他四岁时第一次触摸猎枪的手感，他成年的生日派对上詹姆斯举枪射击的叫声，他毕业时骑在一匹褐色白蹄骏马，那马一声声充满激情的呼吸。他似乎同时存在于过去的每个瞬间，每个瞬间不同的人格对每个瞬间不同的外界的感触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出生，童年，少年，青年，所有时刻的记忆都无比清晰，清晰的好似定格的胶片供他翻阅。

在瞄准镜的视界中，约翰逐渐与时间融为一体。“嘭”的一声，突兀的枪响将约翰从时间中拉出来。约翰的眼睛从瞄准镜前移开，他看到詹姆斯的射击未能击中雄狮反而激起了狮子的愤怒。雄狮身子下压前爪抓地朝詹姆斯低吼，吼声中充满了对来犯者的不满和愤怒。詹姆斯举枪呆呆的趴在地上，他举着猎枪完全没有换弹的动作。

听到狮子的吼叫约翰立刻进行瞄准，瞄准的同时大喊：“詹姆斯！快换弹。”

詹姆斯这才反应过来，他伸手从子弹袋中拿出子弹重新装填。整个动作僵硬迟缓完全不像是一个熟练的猎人。

约翰重新贴近瞄准镜，他刚一贴近就陷入到之前那种神奇的游离状态之中了。他焦急的想要摆脱这种状态甚至打算抛弃瞄准镜用目测直接射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心却被这种奇妙的感觉所吸引，以至于连他们二人所遇到到危险也不能动摇他。约翰再次融入时间之中，这次他不仅能感受到过去更能感受到未来。他沿着时间与命运既定的道路向前奔走，越是行走自身的意识越是浅薄，越是行走他的自我越是和时间融为一体。他看到他未来的妻子为他产下的第一个孩子，孩子脖子后面有爪型的胎记。他感觉到他在狩猎野牛时被牛角顶伤的肺部，自那以后每当降温他就难以呼吸。他还看到在温暖的海水顺着沙滩冲刷他赤裸的脚，他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才到海滩，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右脚少了两个脚趾。他会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未来会晚于他的二儿死去，因为他猎人般的性格在至亲的死亡后便会消失不见。最后他看到自己的死亡，并非是他想的那样在一场狩猎之中死去，而是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这一刻约翰经历了他的一生，他确信那是真实且完整的。他的得到了他应得的，也失去了他该失去的。他已经在时间中得到了满足，满足的让他惆然若失。他放下猎枪感觉晚风吹过自己湿润的眼眶，突然之间约翰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詹姆斯重新装填好子弹举着枪想要再次瞄准狮子，他试了几次也没能将枪口对准狮子。雄狮见二人没有动作，退出了威胁姿势。它踢开瞪羚的残骸保持着警惕向后退去。

“不要开枪。”约翰对詹姆斯说。詹姆斯举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几次想要开枪但最终还是放下了猎枪，他抬头看着雄狮推入树林之中消失在视野里。

詹姆斯站起来说，约翰才看清他脸上挂着泪水：“我看到了我的未来，约翰。我看到我所获得的那么多的奖章，奖杯和财富。我还看到我的失败和自甘堕落。我看到我的老年，那时候我已经从家族的束缚中脱离出来。我看到我的死亡，约翰，我看到我的死亡。”

“你也看到了吗？约翰？”詹姆斯问他。

“是的，我也看到了。”约翰静静的回答他。

詹姆斯哭着说：“我不知道我过去以及未来追求的东西在时间面前有什么意义。”

约翰也感受到这种空虚失落的茫然感，他回答道：“恐怕只有时间本身才真正存在意义。”

听到这话，詹姆斯止住了泪水，他抬头看向天空就像那只凝视天空的雄狮。沉默半晌后詹姆斯终于再次开口，他不再用追求荣耀和虚荣的年轻人口吻说话而是变成了一种年过百岁才有的释然老人平静安和的语气。

他说：“是啊，恐怕我们所追求的一切最终都会变成时间本身。”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星星和月亮占据天空，时间终于重新流动。两人收拾好东西朝狮子相反的方向离去，他们的内心仍旧沉浸在幻象之中，并且他们将用一生来追寻这种感觉。

尾声

在他们走后，狮子趴着的位置空间突然发生扭曲。这个位置上过去未来上存在的事物倏忽出现又转瞬即逝，最后扭曲变形化作一个长满鬃毛的狮子头的形状。这个东西过去是生命，但从他的祖先在得到满足后开始思考，他们的文明最终进化到和时间融为一体。现在他们来回馈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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